清晨，灶火熊熊，映紅了娘的憔悴臉龐，照亮了我的手中課本，那縷縷炊煙，飄聚著娘的辛酸，那燦爛火焰，燃燒著我少年求學(xué)的赤誠之心。

五十年代末，住在閩北浦城山區(qū)的我，自入小學(xué)起，當天蒙蒙亮?xí)r，待娘淘洗竹籮的米時，我已升起灶火，娘在做一家人的飯，我邊照看灶火，邊讀起書。娘的鍋瓢碗聲，伴著我的朗朗讀書聲，催醒了靜靜的農(nóng)家小院。

娘切著菜時，也不忘向我叮嚀：“兒，要用功讀書，給沒文化的娘爭點口氣”。由于家境貧寒，七八張嘴僅靠父親以做泥瓦工為生，我深知上學(xué)不昜。家里開門頭件事就是“柴”，那個年代，大家燒的都是土灶，見娘千辛萬苦，用節(jié)假日時間幫娘做些菜地活，同時扛起了上山打柴的力氣活。

家在城東，出城近山去割茅柴會近些，約莫五、六里路，而砍干柴卻要翻山越嶺十多里遠，需早上出傍晚歸。見干柴耐燒，又可積下木炭留冬天用，我常與對門家小友去取干柴。一個讀二年級的夏天，老師說下周一是期中考語文，要我們用星期天好好復(fù)習(xí)。吃晚飯時，娘親眼瞅院墻下，雙眉緊鎖：“干柴只剩下二捆了。”瞧娘親的眼神，我想吐出口的話只能和飯團一起吞進肚子里。飯后丟下書本，趕緊磨刀去，父親見了長嘆一口氣：“窮人孩子早當家”。

第二天，朝霞抹紅遠山時，我扛起扁擔、挑著竹套夾，腰后繩盒里別著刀，已走三里多路。一路走，心里黙記著早上灶堂前燒火時讀過的書，尚未溫習(xí)完的課本，我舍不得放下，想了想順手放進了娘給我備下的青布飯包里，也掛在扁擔上了。

上了山崗已近八九點鐘，熱情的太陽，把金燦燦的光芒灑在群山，對面峽峰奇松倒掛，翠竹凌云，我無暇光景，忙在山坡東尋西找薪柴。突然一條老蛇吐著信子從眼前竄過，驚嚇得我一屁股滑倒在地只想哭，一咬牙爬起來再向里山，陸續(xù)將撿來的枯樹桿削枝成段，裝滿一對竹夾，已近中午了。休息之中，肚饑的我取過布包，邊吃那盒米飯，邊打開書本，把要考課文閱讀了一遍。下山時，雖是穿著草鞋的兩腳直顫抖，身上挑著柴擔，心里卻翻滾課文……那書，還是放在布包，蕩悠、蕩悠地掛柴擔上！

第二天早上，我心有所得地走進考場，刷刷地筆下生花，麻利交卷。全班成績公布：得了九十五分的我，名列第一。娘聽說了我獲高分由來，高興地哭了起來：“好兒子，難為了你”。說著，手里遞給我一個煮熟的大雞蛋為獎勵，聽小妺說是娘在街上賣蛋時從籮筐里那十多個蛋中特地挑出來的。晚上，當我在睡夢中嘴里呢喃課文時，娘在燈下給我專門縫制了雙層小布包，一層放盒飯，一層可放本書。從此，柴擔上的飯包，也成了我的專用“小書包”。

以后的寒暑假期里，無論是遇到頭頂上的驕陽烈日，還是撲面的冰霜雨雪，我常走在打柴的遠山路上。砍柴餓了，山上的野果是最好的美食，挑擔渴了，路邊的清泉滋潤了我的心田。打柴艱苦，讀書更樂。挑柴回來路上的涼亭，是歇腳的好地方，我取下書，讀一段記一段；有時也折枝代筆，在泥地劃公式、記方程。擔柴時，同伴們口中啍?shù)氖恰昂賳选⒑賳选保易炖锝械氖沁蘖ㄍ劾驳亩碚Z單詞，有人笑我成了“書癡”……說也奇怪，每當考試時，我記得特別牢，能想起這道題在那個亭子見過。一個暑假里，院墻下的干柴一捆又一捆地增多，高高地重疊上去，一次堆疊柴時，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個子也增高了。三年過去，考上初中那天晚飯上，父親臉上終于有了笑容：“窮人的孩子，也會讀書。”

中學(xué)的作業(yè)開始多了起來。六十年代，家里煤油燈代替了茶油燈，我看書到晩九點，去添燈油時，娘說：“入睡吧！早上讀書更記得住。”我知道娘是為了節(jié)燈油。早上生灶火，看到手里起火的“松明子”，我眼睜忽然亮起來。下次上山打柴，專門去尋找一些暗紅色、含油質(zhì)多的松油柴，切成小條片，鄉(xiāng)人叫“松光”，常用在夜里作為火把照明。我想以后夜晚點上它讀書，總比等“明月光”或去捉“瑩火蟲”亮多了。

星期天之晚，做完功課后，我輕輕推開大門，邀上近鄰的同學(xué)，照著“松明子”，背起竹簍、提著木桶，上山田去捉鰍鱔，捕魚蝦，撿田螺，深夜歸來已是滿桶滿簍的“戰(zhàn)利品”。次日晚父親下工回家，桌上“山田野味”飄香撲鼻，我還特地打來一瓶水酒，家熱鬧如過年。酒喝得臉通紅父親，深情地對娘說：“咱家的窮孩子，勤以勵志，儉以養(yǎng)德。”吃完飯，我把小桌搬到門前院子里，點亮“松明子”，和弟妹們讀起了書，剛?cè)雽W(xué)的小弟拉住我的手：“哥，以后也讓我隨你去打柴！”

然而上高中文革開始，書讀不成，身強力壯的我，于六八年底參軍去了部隊。從八年軍旅到轉(zhuǎn)業(yè)地方日子里，少時的柴擔給了一生的求知動力，敏而好學(xué)的我持續(xù)地重捧起書本，不僅獲得在職大專、本科畢業(yè)，還先后攻讀了二個專業(yè)的在職碩士研究生……故鄉(xiāng)的父母欣聞佳訊，開懷相視對笑，“窮人的孩子，也有點出息”。

彈指人生，半個世紀已過去。我腦海里總是常閃現(xiàn)出少年打柴時，那一條長細、彎曲、坎坷的美麗山鄉(xiāng)之路。(王德仁)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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